嗨,各位好,感謝您來到Arica日本代購諮詢平臺。
這些年來一直協助朋友圈代購日本與其他國家的商品
發現大家對於代購業者有三大要求-快速、正品、服務!
可見迫不及待拿到自己想要的夢幻逸品是每一個人的心願🙆♀️🙆
尤其一到折扣季的時候,大家的私訊簡直像是海嘯般的席捲而來,深怕錯過採購的最佳時機,
所以☀夏季7-8月跟❄冬季12-1月時,通常是ARICA最忙碌的時候🏃♀🏃♀🏃♀
但是忙歸忙,服務絕對不打折,會盡我所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幫朋友們採購商品回來👌
也因為這樣的服務態度,在朋友圈中累積許多好口碑👍👍👍
並藉由這些年的代購經驗,漸漸整合出自己的一條龍服務✈🛳🚘
其中貼心四大服務:
- 💗一般商品無二階段運費(大型商品除外)。
- 💗配合多家專屬物流公司,日本直送臺灣。
- 💗貴重物品及易碎物品免費提供加固包裝服務。
- 💗日本小幫手代購,提供現場採買服務。
全世界都知道日本對於產品開發的嚴謹態度,其職人精神以及創意性有目共睹,
有許多期間限定或是一發售即搶售完畢的商品。
由於日本網站註冊、付款等手續繁雜,加上許多人看到非中文的後臺就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有了ARICA的幫忙,讓許多朋友能在家就輕輕鬆鬆享受日本購物的樂趣。
大家會問,可以找代購網站幫忙代購啊,話是這麼說沒錯,
但是很多代購網站的手續費不只貴,而且運費還分二階段收款,換算下來其實非常不便宜。
案例一:
像是最近一個怪獸公仔收藏家找其他平臺代購一款基多拉的軟膠玩具,
手續費+運費,就快破2000元,但是ARICA協助代購後,卻幫他省了1500元。
而且10天內就讓他收到這款軟膠玩具,讓他非常高興~
案例二:
另一個案例是幫一個只能穿21.5號的小腳女生代購JELLY BEANS的日本女鞋,這個鞋子尺寸在臺灣非常難找
她到日本旅遊就會專門去這個專櫃買鞋,但近年因為疫情關係,一直沒辦法過去採買,導致一雙鞋都要穿很久
雖然這個牌子之前有代理商在臺灣百貨公司設櫃,但一雙鞋單價動則4000-5000元而且款式又少,後來又因為疫情影響該品牌已全面自臺灣撤櫃
就算有錢在臺灣也買不到了。後來她在網路上找到ARICA,幫她直接從日本品牌店下單,結算後,一雙鞋含運費居然只要2100元,讓她大大的歡喜
買到既喜歡又符合預算的鞋款,自此成為ARICA的代購常客。
ARICA將這些年五花八門的代購經驗及資源服務,全部整合起來成立一個專門代購的諮詢平臺。
在這個網站上,ARICA設立了一個專門的一對一窗口,
不論是各種品牌購物網站or動漫商品or精品服飾、包包等,都可以幫你買回來,
你只要提供想要買的商品頁連結或照片,並填寫委託單或私訊商品名(或型號)、數量、顏色等,
ARICA就會用最快的速度幫你代購~
這些年幫忙代購的商品種類非常多元,底下為部分朋友委託代購所傳的開箱照:
*協助生活小物賣家代購文具用品
*幫忙代購限量背包
*代購任天堂日本限定Amiibo
*各式開架化妝品與美妝品
為了提供更好的專業服務,ARICA將日本代購當成一門事業在經營,長期關注日本文化與流行趨勢,且透過一次次的代購經驗
累積不同購物網站的購買技巧及如何尋找物美價廉的正品貨源,不只幫朋友們省荷包,也間接讓ARICA整合所有通路資源,得以提供更完善的服務。
委託日本代購流程:
代購規則說明:
■填寫代購表單或私訊您欲購買的商品網址及名稱、規格、顏色、數量等資訊。
■專人快速提供一段式報價(內含日本國內運費、空運運費、關稅、臺灣國內運費)。
■確認委託且完成付款後,當日為您代購,使用空運約10個工作日可收到商品(預購商品除外)。
■代購服務及賣場商品,採用全額付款制,不代墊款項。
■商品顏色多少都會因每臺電腦不同而有色差,不保證圖片或描述與實物完全符合,若無法接受請勿下單,因為是國際代購,無法退換貨,敬請見諒。
■已於日本網站完成付款之訂單,無法更改或取消。(日本官網一律無法改單)
■日本商品跑貨極快,如遇商品斷貨或缺貨,將以聊聊告知取消訂單並作退款。
■付款方式使用ATM或臨櫃匯款。(可提供刷卡服務,但刷卡及分期手續費另計)
■包裹經多次運送,外包裝難免會有八角壓痕,完美主義者可接受再下單。
■寄送方式一律使用郵局出貨。若需要超商取貨或宅配,請下單前告知,費用另計。
■若想要了解物流進度,請私訊小幫手,我們會盡快幫您查詢。
■為避免消費爭議,商品出貨前一律拍照及攝影檢查商品的完整性。
■代購無法退換貨,因退回日本已超過日本七天鑑賞期,亦無提供保固及維修,敬請見諒。
若需要詢價底下有三個聯繫方式,歡迎您的洽詢喔
委託ARICA幫您代購日本商品,是您最安心的選擇~~
JPDHOP115VRRV15RV |
日本樂天夾克代購許多人到日本旅遊都喜歡買很多東西,而日本也有很多東西不管是品質還是價格都是十分劃算的,那麼到日本買什麼最劃算?日本購物注意事項有哪些?接下來我們來詳細瞭解下。日本尿布廁所用品小額批發代購代運
到日本買什麼最劃算?日本電器代買推薦
1、化妝品。當你去日本時,你必須買化妝品,和國內價格比,真的是性價比高,DHC、資生堂、高絲等價格很便宜。日本Polo衫代購推薦
2、手錶品質很好。同樣是Citizen或者精工,日本賣的品質和臺灣賣的明顯不一樣,而且價格比臺灣賣的便宜
卡西歐的手錶也是國內價格的一半,而且都是日本原裝的。此外,日本還有很多中世紀(二手)的奢侈品店,在那裡可以找到很多來自歐洲的顏色不錯的名表和包包。
3、商城打折產品。適合的話就買,,日本廁所清潔用品批發代購日本打折真的很劃算。朋友打折買了一塊浪琴手錶,折合臺幣12000多很便宜。
4、剃鬚刀、小電器等。日本強項,不多說,飛利浦剃鬚刀的價格比臺灣便宜1/3,款式也是最新的。電鍋等小家電是日本採購的主力之一
到日本買什麼日本樂天炊具代購推薦
5、巧克力。喜歡巧克力的話一定要買一些,超市、便利店、藥店都有賣,很便宜,但是味道真的很好。日本服飾代購
6、紀念品。日本旅遊景點的紀念品價格還是很合理的,不像臺灣,在景點買紀念品很貴。如果你覺得合適,可以考慮買。日本ebay代買
7、其他動漫周邊、成人用品、名牌包包等,日本團購最快要麼在國內沒有,要麼比國內便宜很多。
在日本購物需要注意什麼
到日本買什麼最劃算瞭解後,日本購物注意事項有哪些?日本日本點心海外代購
1、大阪的藥店比東京的便宜,所以最好先在大阪購買,然後在東京補充。
2、日本藥店門口擺放的開架商品都是熱銷且好用的產品,與國內不同日本自行車配件集運代理推薦,可以多加關注。
3、幾乎所有的商場和藥店都配有中文導購員,所以不用擔心語言問題。在沒有中文店員的情況下,直接看牌子,上面寫著它是最受歡迎的,銷量第一或者Cosme排名一般都不錯。
4、在日本買歐美的化妝品不劃算,想買歐美的化妝品可以直接去機場免稅店。日本代買群組
到日本買什麼
5、白色戀人除了北海道只有機場免稅店有,在日本本州找不到這些口碑隨行禮物,想買的話,最後走的時候去機場買就行了。
6、不像歐洲,日本機場不辦理退稅。可以直接在商場、百貨公司、藥店享受退稅。退稅需要護照,退房一定要記得帶護照,別忘了退稅。
8、全日空航空公司限制每人托運兩件行李,每件不超過23公斤。
7、所有免稅品採購的發票一定要保管好,最後通關的時候會有人檢查,千萬不要丟。
8、消耗品,尤其是化妝品,在日本不宜直接拆解使用,如發現需繳納8%的消費稅,所以購買免稅品時要封存化妝品。
9、就營業時間而言,日本大多數百貨商店和商店晚上7點左右關門,所以我們應該注意行程和房間的合理安排。
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肉身菩薩 今年的夏天像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太陽永遠直直地從當空射下,萬物沒有影子。那年的大氣層八成還沒有被污染,山河麗于地,一走出屋子,就給銀晃晃的白天照得認不得路。他失身給他們村子里籃球打得最好的賈霸。 賈霸的籃球,神的!不是蓋。 他被賈霸推到墻壁上。賈霸吐出來的呼吸彌漫在屋里,麝香跟松枝的氣味,把他醚昏。他像被嵌進霉濕冰涼的墻里面,然后擊碎,碎成一缸淋漓的流星雨。那一刻,聽見天降下大雨。 醒時他站在老榕樹底下,外面下著亮通通的干雨。雨聲卻很嚇人,打在樹葉跟窗子的遮雨棚上,仿佛世界末日。雨那么大,樹底下可一點不濕,樹外面有一半在空中已蒸曬掉,有一半落下來遍地擊出燙腥的塵煙。 賈霸站在他旁邊,銅山鐵城,喊著他小佟,小佟,對不起。 他察覺賈霸濃濃看著他的眼睛,也充滿了松脂的醚味,牢牢把他罩死,像蟾蜍被蛇盯住,只好給吃了。千百條榕樹的須根嘩一陣飄揚起來,雨都朝天上卷去。 今年是大氣層的回光返照,每天下午他漂浮在社區的游泳池里,仰望無盡透明之蒼穹,該死那問了幾千年的老問題就在無盡之處,突然向他問了,為什么要活著?活著究竟是干什么呢? 大哉問!他怒氣地伸出一根中指去操它天空老媽的,干伊娘。一翻身奮力游它個來回十三趟,用他依然充沛的體力去堵住那悠悠千年之口。拚得力竭,死在水上。 但也有衰的時候,都三十啷當歲,這個圈子里,三十已經是很老,很老了。藍得令人起疑的池水,把他泡成一條藍色的魚,眼淚淚淚涌出,從鬢角淌下匯為藍色的水。南海有鮫人之淚成珠,他什么都不是,任憑生命流光,身體里面徹底的荒枯了。 他久已不去三溫暖,愛滋病蔓延之故。今天徹底荒枯的身體里,把他逐泊到這里,卻被一幅廢棄的景象震駭住。繁華的煉獄,剩下余燼升起硫磺煙,是昔日的泛濫情欲,游魂為變,縷縷裊裊穿過光束消失。誰還來這里,就他們這三、五個不要命的渣子! 渣子,他對自己這副身體也索然無味到反胃的地步。老死坐在那里,誰都不理,一根曬干成棍的木柴魚。令他遙遠記起老媽的那只寶貝木柴魚,盤據著他整個童年的嗅覺,只有客人來時,才從櫥柜抽屜拿出,費力用菜刀刨下一堆木渣,扔進鍋里跟豆腐大白菜一起煮湯。會打死人的木柴魚,擲地有聲,每次削完仍包好放回抽屜,卻像不會減少的,一直是那么大,最后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二舅婆。 身體是累贅,刨成木屑消滅了罷。但他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他。 沒有用的。暴烈如雷光閃擊一逝的激情之后,是無邊無涯無底無聲息的無聊,沙海之漠,吞噬心靈。他在心底冷冷的笑,老子沒興趣。抬起和尚一般的眼神,望向那雙看著他的眼睛。 有一剎那,他們彼此看到。在那空空心巢的浩瀚座標上,他跟他遇見。 沒有用。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他對體內挑起的一串凄麗的顫音這樣說。但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像十七年前剝奪了他的貞潔的眼睛,浸著醚味,強烈撥動他。斷弦裂帛,他跟他相偕而去,就如花跟蜜蜂遇見,一樣的自然注定。 他們到十樓的高空中裸裎相向,高架橋自窗邊飛越而過,橋燈照射一片橘色,南北車輛轟轟橙橙在他們頭上奔馳。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他,他也是。他們都去擁抱對方,同時都要給。這是一場錯亂潦草的纏綿,不知什么時候就停止了。 并列在枕上。里面是黑的,外面橋燈,橙天橘海像荒原上的黃昏,映進來把他們的裸身涂上一層銅銹綠。做得太遜,他回避不去看他,那是一軀道道地地的男人的體格,結實有氣力。 他起身穿衣服,他也爬起來去穿。滿屋子全部是穿衣服的聲音,皮帶扣子和鑰匙環叮叮當當亂響,很嚇人。忽一刻又都停止了,悄然無聲,窒息人。他看見一座寫著EVERGREEN的大貨車從窗邊凌空駛過。長榮,evergreen,小佟說,這樣打破了沈默。 什么?他問。 我有一個朋友在長榮,拚得跟條老狗一樣,小佟說。長榮海運,我朋友跑了兩年船,調回岸上,結了婚。 他說,我叫鍾霖,你呢? 走吧,小佟說。 鍾霖高他半個頭,爽爽落落,不粘。碰過的太多,憑直覺,他知道這次遇到了極品。愿不愿意告訴我電話,他問。 你叫什么?鍾霖又一次問他。 他想想,講了真名,叫我小佟吧。 伸出手,讓鍾霖把電話號碼刺癢的寫在他掌心。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 鍾霖直直下巴表示肯定,嘴角一扯笑了。怪怪那是眷村男孩才有的笑法,他熟悉到已經忘記的笑容,又出現了。我送你上車。 不,我送,鍾霖說。 我送。他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他的,比在床鋪上才感覺到了親密。夏夜如黑檀木沉香的街上,遠空中濕溶溶浮一團紅燈,不久化為綠燈,低空一盞晶黃小燈呼呼飄到跟前停住,一部墨藍計程車。他們已放開手,眼睛卻互相依戀著。 慌慌的,他邀約他,要不要喝杯酒? 喝吧,鍾霖說。 計程車已開走,他們帶著剛從冷氣間出來的余涼和肥皂香走了一段路,肩并肩清心寡欲,真好。反潮的露水把所有建筑物都淹沒,剩下不熄滅的霓虹巨燈宛若星體浮在空中。滿月打水里撈出,淋淋漓漓隨著他們走,走一下子,渾身也濕了。搭了車去MYPLACE,像從雨地逃進屋來。 一杯長島冰茶,不,冰島長茶,他跟茉莉開玩笑說。 媫思敏茉莉變了一種發型,劉海稠稠剪在雙眉上,熨貼的直發到耳朵一半燙起密密小卷覆住頸子,擦了慕思,黑漉漉的復古式頭,問鍾霖喝什么。 鍾霖要一杯曼哈坦。 他食指伸去拂鍾霖眉心的一綹黑絲,拂開又落下。露水把他們的發壓得薄薄包在頭皮上,凸顯出妖細似蛇的眉眼,復古之人,幾可亂真。 你看起來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有仇,鍾霖說。 會嗎?他心底其實高興,至少他是有別于別人的。 你一個人坐在那里,臉像有一層鹽霜,鍾霖說,沒有人敢找你。 會這樣嗎?的確他是一具被欲海情淵腌漬透了的木乃伊。所以你就來找我? 玩嘛,就痛快玩,干嗎弄得一副民不聊生得樣子,鍾霖語氣可沖。 他真想抱住他親一下,多么幸福啊,mylover。有一天會叫你玩到不要玩,玩到要嘔吐,賴活不如好死的時候! 那時我就marry,鍾霖說。 畢竟用了英文來取代結婚二字,仍叫他心抖抖一顫,冷笑著,你很幸運。 小佟,鍾霖熱烈的呼喊他,把他喊回來,小佟,把他喊熱來。 鍾,你很酷,他慘然笑了,酷! 不是這樣小佟。我跟你說,我覺得你不一樣,我一定要跟你先說,我有一個girlfriend,我們認識快五年了,make過,我想最后我會跟她一起的,一起這么久了,對罷小佟。鍾霖朝他直著下巴,撇嘴笑,半霸半寵,迫他承認。 他凄促一笑,她知道嗎? 不知道。 也沒壓力?他看著鍾霖坦白如雪的眼睛,唉是個尤物,心里嘆服。你是半路出家? 有一次喝醉酒,被搞上的,鍾霖說。 常去那里嗎?他們相遇的可紀念之處。 今天是第二次,鍾霖說,你跟我碰過的不一樣,被拐的? 有什么差別,他棄世的說,不都一樣。 喔NO,鍾霖鼓舞著他,這很不一樣。 其實當個純的還好,他忽然很怨毒,起碼他們是人力不可抗拒,我們,自甘墮落。 你要這么堵攔我也沒辦法。鍾霖喊他,ㄟ、?小佟,ㄟ、,快樂點,用杯碰他的杯,鏘鏘響。 他無法置信望著他,方口方鼻擱淺著,感覺灼烈的辣淚滴在心上,燙破一個洞。鍾,愛不愛她? 鍾霖想了一想,愛吧。 那你真該去死。 我想也是,鍾霖萎下頭,有些懊喪的,像一棵無辜的向日葵。 他已經原諒他了。打電話給你,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鍾霖掰開他手,又寫下另一個號碼,家里的,晚上打。我爸媽跟姐姐,你聽到那個啞啞的聲音,就是我姐,跌停板,嫁不出去了。 他嘆氣,你連我的電話也不想留。 鍾霖把手掌扔給他,裂齒懇懇笑。一目了然的掌紋,大骨頭手,數目字寫在掌心,鐵定是自來水沖走的命運,不會被記住,他知道的。喝酒,喝酒。 你想要的話,可以啊,鍾霖說。 他不敢看他,普渡眾生么,謝了,不受渡的。他說,要你想要,我才要。 Anytime,都可以,真的小佟,鍾霖說,你說一聲就是,打電話也可以。 他的目光一部分側側越過他鬢邊,望向吧枱頂倒掛的一只只高腳杯像長滿一架子冰碎葡萄,漠漠無限遠處,絕圣棄智。一部分目光留下來,在他身體近周,吟蕩低回。情人心,海底針,他拍拍他手背,算啦,幾年次的? 四十六,鍾霖說。 他嚇一跳,不像。為四字頭喝一杯,我四十五。 鍾霖扭住眉打量他,不像,揍他一下肩膀。你知道,現在滿街跑的都是五字頭,邪門。哥兒們的調調,他喜歡,心底松暖起來,六字頭都出來混嘍!他保養體魄如保養他的小牛皮公事包。 多雨的五月他交掉一份戲劇巡回演出的海報設計后,遇見兩個六字頭,十七歲,十六歲。兩條愛吃麥當勞的山林小妖,聒聒噪噪像連體嬰粘在一起,午夜場散場后就跟住了他。帶去卡拉OK唱到凌晨,喝掉一瓶玫瑰露,一瓶紹興酒,他們的歌他不會唱,他的歌他們沒有聽過。 雨珠荒天荒地罩住他,夜行車燈突然照破混沌,光眩里雨箭上下亂飛,照過去了。一堆黑影跟著他,仍是他們,濕淋淋兩只笨貓,讓他拾了上車帶回家。他喝太多酒,昏昏入睡時,脫光的兩只貓已扭一起,窗檐雨一陣沒一陣,霪霪下到他的夢里面。 醒來上廁所,燈大開,亮通通一個倒臥床下,一個橫在門邊,凸凸凹凹,唉沒長成人形,找兩塊毛巾幫他們蓋上肚子,關掉四盞燈。 上午爬起床,聽見他們在放錄影帶看,引狼入室,心里后悔。白日青天之下照面,原形畢現,全部見光死,一切,一切,非常干索。吃掉他一條全麥餅干,半罐酸酪,只好帶他們去吃飯。 十七歲的有一雙重濁的黑眼圈,像印度人眼睛,縱欲沉酣,浸透著無可如何,超世悲憐。滋味復雜的眼睛,卻是空腦殼,都聽十六歲主張。沒一刻停住吃,他們要,他買。一大袋子輕飄的粉白粉紅粉綠球體像嬰兒玩具,入口化成甜味,一顆顆吃空屁。明治軟糖咬起來像橡膠,E.T.吃的m&m糖。一包膠糖形狀如腰子,艷奇的水果色,雷根總統最愛吃,十六歲的說。 十六歲看出他傾愛十七歲,便挾持十七歲,玩游樂場,打小鋼珠,時不時投他哀怨的眼光,搞三角習題。他隨他們從這里逐到那里,潮濕人群中,那里又轉去那里,黃昏的都市已亮起燈,不知為什么他們卻走在水門堤岸上。十六歲轉眼不見,讓出給他們。 陰陽脊界,一邊是都市背后稀稀落落霓虹燈,一邊是都市倒影,水風腐臭十萬八千里從幽黑彼岸刮來。他帶十七歲走下倒影這邊,按到粗礪的堤墻上狠狠親了一遍,像若干年前賈霸對待他。 十六歲又出現,雙影在陰陽界上巡行。 天撒下牛毛雨,三人復合。 就住附近,送他們到樓下,道別后,十六歲又折回來,有東西給他,上樓看。暗魅魅進屋里,沒開燈,十六歲給他一巴掌,哭起來,別哭了,抱住十六歲,和著淚水咸咸的親吻。十六歲拉他壓倒,跟他要,他就給,清清醒醒給,也愉樂,也寂寞。 雨停時他起身走了,踩著潮亮的光影行在水上,肉身菩薩,夜晚渡眾生。 他跟鍾霖道別,手去搭手,鍾霖很靜,但嘴巴熱絡,打電話給我,我才好預先安排。 何苦負擔,他更愿意是臨時起意。別后一星期,他忍耐不去打電話,而且忍耐,不去想念他。拚命工作,拖期半個多月的兒童書揷畫,一口氣畫了出來。忍耐和想念的雙重痛苦使他生活充實,不亂跑,腦筋空閑時,就用心咀嚼痛苦。也不敢亂跑,匆匆去超級市場采購糧食就趕回家,害怕萬一萬一他打電話來的話。 裝了電話答錄機,敢跑久一點了,接下一批套書做封面。回來聽機,喂,我老吳啊,喂,他媽你也裝上了這個鳥東西,嚓,掛了。 他下決心打電話給他,卻先去把頭放在影印機上,睜大眼,讓強光曝過,印了一張臉,烏七黑八有一個白額白鼻子和絲絲厘厘的灰白發,山魅猖魈之類。索性又去印了一個左臉,右臉,一個鼻尖壓扁的,一個閉上眼睛的,各種丑怪,夾在曬繩上展覽。拖延兩刻鐘,打吧。 找鍾先生。哪個鍾先生?鍾霖。電話轉過去,找誰?鍾霖。哪一組?不知道。電話又轉到別處,聽筒擱下在等,忙碌的人聲,打字機和紙張文件一片飛砂走石響,鍾霖是干什么的,他竟不知,一時氣怯掛掉電話。 晚上打家里,一接是鍾霖,除了約會也沒有其他話題。很忙,只有禮拜六空,晚上陪女友看電影,禮拜天去女友家吃飯,是事實,但都像托辭,鍾霖自己惱了,就講定禮拜六下午出來見。 還有五天,地老天長的五天。至今他仍記得有著一年四季紅濕嘴唇的某,像罐頭剛啟開取出的一顆櫻桃,要你去咬,傾其性命于一歡的飆風帶他沖上云漢,筋疲力竭,但他仍沒有出來。某不相信,約一個星期后輪休日再見。某似乎是在西餐廳任立業。 他全力要爆裂的期望,他決心非要出來不可。相見日,某與他從一進屋開始糾纏剝衣直剝到床邊倒在地上,幾乎休克,三尺之距燒起遍野大火,腐蝕骨髓。即便如此,某仍然未能讓他出來,最后還是五打一,自己來。 很久以后他與某偶然重逢在吧間,相視默契苦笑,某走來揶揄他,呵呵太累了,太累了。他終于覺悟一件事,情欲是不可去期待的,它永遠給你反高xdx潮,應當隨緣。他應當雍容度日到那天他與鍾霖相見。 一天接近一天時,他越來越清晰聞見賈霸的氣味從多少年以前又回來了,該死那松脂的醚香根本是動情激素,攪拌丹田始之發酵,融融包住他。至前一晚他吃過精心調配的涼面而獨對枱幾上一盆親植的大麻煙葉時,四周濃烈的醚味差差使他不禁,無風自家披靡。一念未泯,他急急逃出門,往有人的地方去。 到老姐家,僅隔一座水泥大橋計程車不到一百元,卻已兩年沒來過。姐不姐,舅不舅,只有一架電視機哇哇吵了整晚夜。老媽長途電話來,沈老六喜帖寄到家里去了,跟爸會代表去一下,封多少,兩千太多了,一千二,媽先墊。叫他去聽訓,四毛毛,不要熬夜,少抽煙,是不是還兩天一次便,要多吃水果。 電視機里有一個帶墨鏡的殺手在陰冷唱歌,歌詞一字一字彈射出。什么時候,學會的一種東西叫做酷,不輕易動情,像是一種冷血動物,養一只貓,解放彼此的孤獨,一張床,半個情人,幾棵植物。歌名就叫酷。 中午他醒來,乍放光明,沒有影子的太陽充塞宇宙,他平臥仰望自己寬松純棉的日本四角褲給高高崩起像一座金字塔。無量光無色世界,唯一的色彩是太陽經過桌上一杯水折射到墻頂,忽滅忽現,紅橙黃綠藍靛紫變換起舞。他就要去會見他的情人,鍾。喔鍾,mylover,鍾。 然而突然來的厭世情緒又將他席卷,天啊欲望降臨起義,又背叛了他。他眼見身體那座亙古聳立的金字塔霎時已潰塌在眼前。他沃沃心田傾刻間荒蕪了下來,完全荒蕪。 情欲用百千種變化的臉一再挑起他,到最高最高處,突然揭開臉皮,美人成白骨,將他千萬丈打落塵土,重復復重復。但他這時候才有一點點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似的,直直目視著它。在那個掛著象鼻財神的位置,銅錫面具上鑲滿土耳其藍小石的象鼻財神,現在是一片曝白光線。 KAMASUTRA!業經。 他從尼泊爾帶回的那本畫冊,KAMASUTRA,EroticFiguresinIndianArt。琳琳瑯瑯性愛姿態,練瑜珈一搬的非人體力學所可及。 怪怪那些顏色,有炎烈如火地焚煙的朱砂紅、芥末黃,有深邃如星空的孔雀藍、宮紛紅、蛇膽綠。幽悶森林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最精妙的性技,最早夭的生命。怪怪那是一個熟爛透了的官能世界。 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畫出這種圖畫的印度人,絕絕對對不是消極戒殺出世族,正正好相反。他把它們用進他的配色和設計里,仿佛向來就是他自己。 KAMASUTRA!那個官能早熟情感深銳的熱帶民族,他敢打賭,他們活了一年,所見到的復雜現象絕對比寒帶人活了一輩子所見的還多。他幡然了悟,他的先人若不是阿育王也必是尸毗王或者摩訶國的小王子。前者非常好戰的屠殺了數十萬人之后才懺悔修道,后者,唉后者! 尸毗王看見一只小鴿被餓鷹追逐逃到自己懷中求救,對鷹說,你不要吃這小鴿。鷹說我不吃鮮肉就要餓死,你會憂惜他為什么就不憂惜我呢? 尸毗王便用一條秤一端是鴿,一端放置同等重量從自己腿上割下來的肉,用自己的血肉來換取鴿子的生命。 尸毗王把整個股肉臀肉都割盡了卻仍然沒有鴿子的重量,就縱身投在秤盤上,用全部的自己做抵償。 立時大地震動,鷹與鴿都不見了。 他知道全地球將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不論是摩訶國小王子舍身飼虎,還是尸毗王割肉貿鴿,赤血淋淋的狂迷境界皆如出一轍,徹頭徹尾根本就是他祖先們的淫事,隔了千百世代如今強悍遺傳給他。他們都是天地頭號淫人。 他明白了,眼前他最應該做的事,唯一的事,只不過是爬起來,穿上衣服,去見鍾霖。 前一刻他仍在徘徊,到底要擦富有皮革煙草樹木獷放氣味的POLO,或是中和一點的姬雪龍,先逸出一股柑橘清芳,漸化為濃冽藥草味。或是只為自己聞見就好的碧水。或是卡汶克萊的迷情OBSESSION,在原本女人香水的甘甜里加上松脂和麝香。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擦,帶著自己體內散出來的獨特醚味去赴約。 他們約在他常去的茶藝館。做為一個又忙又閑的個人工作者,他以兩件消極行動表示抵制都市生活,不買單,不戴手表。以及三件積極嗜好,茶道、品陶、烹飪,特別是日本料理。 他坐在常坐的位子背窗,但窗門外一切景物和流動,都投映在對面整排冰亮玻璃櫥架上。紫砂壺,紅泥壺,綠泥壺,石頭壺,柿子壺,菊瓣壺,樹癭壺,塵滾塵汽車于壺間飛馳,行人走路,供他看盡過往云煙。鍾霖,就出現在那上面。 贊!現形青天白日下,極品畢竟是極品,不會辜負知己。鍾,在這里。 嘿小佟!鍾過來坐下,頭上腳下打量他,揍他肩膀,嘿小佟還好吧。 哥兒們的調調,眷村男孩才有的笑容,男人間的親密友誼,夠了,他綻開明朗的笑臉。經歷過尋尋覓覓的驚濤駭浪之中大翻大跌以后,鍾霖,這個即使是白天讓他遇見他也會欣賞的男人,給他的,已經太夠了。 他的淡泊很快渲染給他,彼此放松。他安穩泡茶,他平和觀賞,溫柔正像竹簾子細細篩篩的密密影子包住他們。他把茶遞給他,眼波底互相望見,唉也是舉案齊眉。 今年夏天會啃人的太陽像他國三聯考完,直直射下全村子忽然已找不到人玩,許多在外地,許多準備考試,忽然他就變成巷子里最大的一個。一夕之間被另條巷子里他們當小蘿卜頭時代最崇拜的大哥級人物賈霸,一夕間被賈霸做掉,成為怨苦的情人。 賈霸不發一言但用愁濃醚香的眼睛即可使他酥軟,刻骨銘心終于一人。七八天罷也許兩星期,賈霸同樣的眼睛卻不再對他,而對各種場合出現的魁偉男性無法自禁的投倚角色。他第一次大發醋勁時,賈霸保證愛他并讓他第一次進入男人里面。 這樣賈霸好像已充分償還了他的,冷冷對他說,他愛他,可是他不是他心目中的那種型。不夠高,不夠粗,不夠肌肉。他的白馬王子是軍人,是水手,不是他,但他可以愛他。 他被賈霸弄昏了。每天下午他們去再春游泳池,他睜眼看賈霸在池中展露體格用眼睛放電,電著的相偕游游,當他面前搞起比目魚嬉春,就像他是一根水草或漂流物般無知覺不存在。 他日日跟著魔一樣,死粘住賈霸,任其侮辱踐踏,以為這樣本來是愛情的方式。直到暑假快要結束賈霸去服兵役前一晚,他終于在狹巷里堵住賈霸,骨削形喪完全是一只色癆鬼,求求賈霸親吻他。 賈霸把頭一偏向墻,眼睛望地,連不屑或輕蔑都不給他。他上前抱住賈霸,抱著一具僵冷身體發狂要把它抱活熱回來的,拚出一切。他們不怕被誰撞見,因為不可能也不會,此刻萬人空巷全都在屋里看晶晶與母相認的大結局。聽,悲愴凜然主題曲奏起了,從千門萬戶涌出匯成大河直沖天庭,為他慘厲的初戀譜下終結。 晶晶,晶晶,啦啦啦,他哼起晶晶主題歌。 你是遇人不淑,鍾霖拍拍他笑,開頭開壞了,一副高拐相。 他綻放漁樵閑話的微笑,晶晶,晶晶,啦啦啦,幼齒啊那時候。晶晶,晶晶,啦啦啦,哼來哼去記不起下文的,苦惱著。 鍾霖接過去哼,續了兩段,它鄉遇故知,令他驚喜蹦出椅子。 這個呢,記不記得?鍾霖吟出另一條旋律。 他傾耳聽,似曾相識,再多哼一點,再哼,我知道了,星河!臺視第一個連續劇。 感激涕零的兩人打破了一只蓋碗,震屋響,引起一陣騷亂。平息下來時,甜蜜極了的,他們開始談電視機。天啊他們都是有著附贈太空人裝束的大同寶寶的那一批電視,機門兩邊開拉像一把手風琴,且有一塊紫紅絨布垂下金黃流蘇覆在電視機上,供著大同寶寶。 你聽,這是什么?他努力哼準每一顆音符,就算如此之走樣,鍾霖聽聽也就一起哼上來,勇士們,砰,螢光幕飛出一頂鋼盔兩枝步槍,COMBAT!呵他們的老朋友桑得斯班長,總是孤獨果敢的率領部下殲滅德軍。 聽這個,鍾霖滴滴答答哼起來。SAINT!圣者賽門鄧普勒,不,不是美語發音的勒,而是英語發音的辣,羅杰摩爾蓬軟頭頂上丁一響,亮出光環。星期六晚間十一點播出的七海游俠,帥哥,后來跑到○○七海底城,又要打又要踢,又要跟蘇俄女特務上床,累得他,閑灑盡失。唉也老了,發塌皮松。 還有這個,他哼了一段半天鍾霖卻聽不出是啥,蘋果西打嘛。鍾霖重新一哼,才對,夏日火爐屋里,星期天下午兩點的電視長片,每次緊要關頭就切斷,颼颼颼旋出一瓶冰珠流瀉的蘋果西打,恨死你。而跟在這之后的必然是蜂王香皂,伴隨慵懶女音老蟬鳴嘶,他跟鍾霖擁有的竟是那么多。 星期一的打擊魔鬼金毛虎,星期二赴湯蹈火MISSIONIMPOSSIBLE,星期三密諜有心電感應,片頭是蘇黎士的噴泉高高沖在空中。星期四洋場私探有一個漂亮的黑人女秘書。小英雄畢佛,讓你嫉妒死了的有那樣一雙可以坐下來跟你溝通的開明老爸老媽。聽說現實里的畢佛參加越戰死掉了,不,沒有死,死的是那個單槍匹馬里的強尼西瑪。 星期五黃昏五點半的糊涂情報員,怪怪有夠丑的九十九號,像透了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麗薇。呵星期五最多好看的了,勇士們就在星期五。藝海龍蛇記不記得,骨董店老板每次不是被卷入謀殺案,就是寶物爭奪戰。對啦游擊英雄,親愛的那幫子哥兒們,牢頭,騙子艾特,小偷,耍小刀的契夫,抽屜把子嘴卡西諾專門開保險箱,呵迷人的牢頭有一座跟寇克道格拉斯一模一樣的凹洞下巴! 他們足足講到星沉海底,雨過河源。該是散會的時候,鍾霖還要陪女朋友去看七點二十分場。突然鍾霖很沖動,不去了。 他正喝茶,感覺平地刮一陣惡風,差點潑翻茶,心旌獵獵的搖了兩搖,漸止。 腦沖血一褪,鍾霖也自知這似乎是不可行。 時機稍縱即逝。他們(www.lz13.cn)洞然了于心,結果今天他們沒有上床鋪的話,從此今生,他們之間很難很難會有這件事情發生了。 令人有一點點后悔,一點點呆怔。 同時他們非常清楚,這亦將會是他們長久而親密友誼的一個好開始。應當慶祝的,然而也不過如此。 哪一邊比較好?他笑問,不怕打破禁忌了。 鍾霖想想,想了滿久的。跟我女朋友,是比較舒服啦,跟這邊很刺激,每天上班實在有夠無聊,女朋友老夫老妻了,搞不出新招。鍾霖慚愧笑起來,唉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既然自己能拒絕情欲第一次,就能拒絕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第N次的那一天到來時,他想他可以升天了。如此是可快樂的呢?可悲哀的呢?已非他所能夠預知。 今年夏天的確是他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朱天文作品_朱天文散文集 朱天文:小畢的故事 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分頁:123
不要害怕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周末的時候我正準備和幾個朋友打游戲,熱身的過程中同一個不是很熟的隊員發生了一次有趣的談話。“你是做什么的?”他問我。“哦,我給自己干,我有一個軟件公司”,我回答。“真的嗎!真令人羨慕!我在XXX公司工作,但我一直有個愿望去做動畫設計,做獨立職業人。這是我的夢想。可我現在陷入了這個錯誤的行業中了。” “你還活著,不是嗎?”我盡量小聲的對他說。他繼續說:“你不知道,我已經想這一天等了10年了,可一旦你有了家庭,你很難在干其它的事情了。” 我實在是按耐不住,于是就對他說:“那好,如果你是真的這樣想,你也許應該報個動畫設計培訓班,或者你也可以在家里自學呀。只要你下定決心開始做。”我得到這樣一句輕輕的回復:“嗨,這太難了,有了家庭,全職工作,沒有時間。我很想這樣做,但卻不行。” 很無奈,我建議道:“你也許可以考慮幾周或幾個月的脫產培訓,或者干脆辭職。”他看了看我,好像我是要砍掉他的右手。“你瘋了嗎?那我的收入從哪里來?” 我開始明白,如果談話繼續下去的話,我會和這個還不是很熟的人在第一次見面就會爭吵起來,我選擇只是笑了一下,就走開了。但這事讓我有所思考。為什么人們不愿意冒一點風險去追逐自己的夢想?是他們的夢想不值得這樣做嗎?如果不是,為什么我們要對這樣的人恨恨不已呢?我們是否愧對自己沒有給夢想一次公平的機會呢? 現在,我明白了,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把全部的時間都投入到實現夢想中。但我們也不該因此就從來不向我們夢想的前方邁出一步。我的意思是,就像小孩學走路的第一步,如果你不能破釜沉舟,那也不能就此把夢想扼殺掉呀。 當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們都有過瘋狂的主意和夢想。當人們問起 “你長大后想干什么?”時,你不會說“我想做一份穩定的工作,我想在一家財富100強的公司里當總經理”或者“我想在政府部門里找個鐵飯碗”。你希望去做一些能讓你興奮的事情,你有熱情的事情 “軍人,科學家,音樂家,舞蹈家,世界小姐”等等。你根本不會考慮能從中獲取多少錢,你只是想去做這些。 可是為什么長大后我們就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動力、愿望以及守住我們的夢想的力量了呢?(勵志名言 www.lz13.cn)為什么金錢就支配了我們的熱情,大多數情況是扼殺了熱情?為什么“一份穩定的收入”就能禁錮我們的夢想?為什么我們要停止思考我們的熱愛的事情? 我們為什么會受這每月穩定工作收入的誘惑,以至于完全忽視了一個真相:追求自己的夢想永遠不會太遲。我可以理解人們為什么會這樣,人們是“害怕失敗”。我們擔心失敗,這種擔心導致了我們給自己編織了一個謊言:有些東西永遠是不屬于你的。“我沒有時間,我有家庭,當我有了足夠的錢后我會去做的,等等”,這些都是借口。這樣我們就默認了丟掉夢想也沒什么,不去做那些你熱愛的事情也沒什么,日復一日的做那些重復的枯燥的事情也沒什么。 就像Tony Robbins說的 – “唯一你夠阻擋你去獲取你想要的東西的事情是你一直在告訴自己為什么它不屬于你。” 我們在等待什么?當所有的星星都能按你希望的方向連成一線的時刻嗎?這樣就能保證你一定成功嗎?這條路永遠是不通的。這個光輝的時刻你永遠等不到。形式環境永遠都不會達到你的滿意。永遠都會有某方面的事情對你有所不利。你不得不橫下一條心,冒一回險。一旦我們設立了一個目標,我們不可能等待各方面都完美的時機、各方面都如我所期待的那種情況。我們需要的是著手去做。我們可以在全職工作之余慢慢的進行。我很喜歡我現在所做的事情,而且我也是做完我的白天的正式工作后做這些的。這不容易,但很有意思,因為我正在實現我夢想的事情,我對我正在開發的軟件充滿熱情。 也許只有我是這樣想的,也許我是個怪人。也許我很傻,但我寧愿犯傻,寧愿活在我的夢想里拼搏,也不要找出一堆的借口。金錢的利誘不會帶來真正的成功,真正的成功來自于愛和熱情。你必須愛你所做的事情,你必須對你所做的事有熱情。 失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你60歲時回首往事才發現“也許我應該給自己一次實現夢想的機會,也許我會成功的,也許我應該守住夢想”。但此時已經太晚了。你也許正在走向這個結局。 不要害怕去實現自己的夢想。這將是你犯的最大的錯誤。分頁:123
勵志文章:做一個努力的人 許多人因為給自己定的目標太高太功利,因為難以成功而變得灰頭土臉,最終灰心失望。究其原因,往往就是因為太關注擁有,而忽略做一個努力的人。對于今天的孩子們,如果只關注他們將來該做個什么樣的人物,不把意志品質作為一個做人的目標提出來,最終我們只能培養出狹隘、自私、脆弱和境界不高的人。遺憾的是,我們在這方面做得并不盡如人意。 有一次,在我參加的一個晚會上,主持人問一個小男孩:你長大以后要做什么樣的人?孩子看看我們這些企業家,然后說:做企業家。在場的人忽地笑著鼓起了掌。我也拍了拍手,但聽著并不舒服。我想,這孩子對于企業究竟知道多少呢?他是不是因為當著我們的面才說要當企業家的呢?他是不是受了大人的影響,以為企業家風光,都是有錢的人,才要當企業家的呢? 這一切當然都是一個謎。但不管怎樣,作為一個人的人生志向,我以為當什么并不重要;不管是誰,最重要的是從小要立志做一個努力的人。 我小的時候也曾有人問過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不外乎當教師、解放軍和科學家之類。時光一晃流走了二十多年,當年的孩子,如今已是四十出頭的大人。但仔細想一想,當年我在大人們跟前表白過的志向,實際一個也沒有實現。我身邊的其他人差不多也是如此。有的想當教師,后來卻成了個體戶;想當解放軍的,有人竟做了囚犯。我上大學時有兩個同窗好友,他們現在都是我國電子行業里才華出眾的人,一個成長為“康佳”集團的老總,一個領導著TCL集團。我們三個不期而然地成為中國彩電骨干企業的經營者,可是當年大學畢業時,無論有多大的想像力,我們也不敢想十幾年后會成現在的樣子。一切都是我們在奮斗中見機行事,一步一步努力得來的。與其說我們是有理想的人,不如說我們是一直在努力的人。 并非我們不重視理想,而是因為樹雄心壯志易,為理想努力難,人生自古就如此。有誰會想到,十多年前的今天,我曾是一個在街頭彷徨,為生存犯愁的人?當時的我,一無所有,前途渺茫,真不知路在何處。然而,我卻沒有灰心失望,回想起來,支撐著我走過這段坎坷歲月的正是我的意志品格。當許多人以為我已不行、該不行了的時候,我仍做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努力,我堅信人生就像馬拉多納踢球,往往是在快要倒下去的時候“進球”獲得生機的。事實也正是如此,就在“山重水復疑無路”的時候,香港一家企業倒閉給了我東山再起的機會,使我能夠與掌握世界最新技術的英國科技人員合作,開發技術先進的彩色電視機,從此一舉走出困境。 有人說,“努力”與“擁有”是人生一左一右的兩道風景。但我以為,人生最美最不能遜色的風景應該是努力。努力是人生的一種精神狀態,是對生命的一種赤子之情。努力是擁有之母,擁有是努力之子。一心努力可謂條條大路通羅馬,只想獲取可謂道路逼仄,天地窄小。所以,與其規定自己一定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物,獲得什么東西,不如磨練自己做一個努力的人。志向再高,沒有努力,志向終難堅守;沒有遠大目標,因為努力,終會找到奮斗的方向。做一個努力的人,可以說是人生最切實際的目標,是人生最大的境界。 推薦閱讀:[勵志日志:努力奮斗吧,九零后] [高考百日沖刺講話: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投入百日沖刺]分頁:123
【最省運費日北代購專家】日本樂天浴室清潔用品批發代購 日本文具小額批發代購代運 日本Booth代購【報價速度快】日本餐具代購集運最便宜推薦 日本樂天男裝轉運代購推薦 日本配件批發代運【日本代購下單速度快】日本樂天廚房用具批發代運 日本園藝用品代購 日本美容電器代購批發
留言列表